題圖 / 紫檀嵌湘妃竹文房盤
文 / 明清家具研習(xí)社
何為長(zhàng)物?
明人宋詡在《宋氏家規(guī)部》中稱“長物”為:
凡天地間奇物隨時地所產(chǎn)、神秀所鐘,或古有而今無,或今有而古無,不能盡知見之也。
長物,本乃身外之物,饑不可食、寒不可衣。然則凡閑適玩好之事,自古就有雅俗之分,長物者,文公謂之“入品”,實乃雅人之致。
清 沉香人物故事香筒
清 竹雕彌勒佛像
取“長物”一詞,意指多余之物,又并非多余之物。
從生活的層面來看,它們大體上并非日常必需之物,器物不是作為生產(chǎn)之用,食物也不是果腹必需的糧食。
這些物,在一開始歸類時就沒有放置在日常生活的范疇中,所以它們被稱作“長物”——多余的物,或者說奢侈的物。
清 湘妃竹亮格茶棚
說是無用,但一個時代的文人卻要藉此建立起他們?nèi)康木裆睢?/span>
/ 古 與 舊 /
“古”字,意為“遠古的”、“古時的”,有著極其寬泛的語義擴展。
清 沉香山子擺件
對文震亨及其同時代人而言,工藝品是道德和審美論述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
在此,“古”并不僅僅意味著“年代學(xué)上的古老”,而且暗示了“德行上的高貴”。
《長物志》上的大量條目證明:如果過去制作的某物體式合宜,符合某種標(biāo)準(zhǔn),就能被認(rèn)為是“古物”,它實質(zhì)上并非確指某一類工藝品,而是一種給工藝品分類的方式,帶有社會性的修辭色彩。
清 竹雕松竹梅三友山子擺件
明代語言中,還有一個表示“古老”的字,即“舊”,用來形容各種相對樸素的領(lǐng)域,如“舊衫”。
但在用于鑒定時,“舊”有時也可作為“古”的同義字。比如“舊畫”“舊書”,就意在表明所談的是古代的珍惜版本。
/ 物 與 器 /
清 紫檀詩文水盂
在最基礎(chǔ)的層面上,“物”就是“物”,物體、物件,俗稱“東西”,但在中國儒家哲學(xué)用語中,“物”則與“理”對應(yīng),一者形而下,一者形而上,帶有一絲沉重意味。
在16世紀(jì)末到17世紀(jì)初的晚明,因當(dāng)時的哲學(xué)趨向,這種概念更為風(fēng)行。
清 沉香鴛鴦暖手
雅頌壺
不僅存在諸多義理,就范疇而言,“物”涵蓋極廣,自然也包括工藝品,無論是當(dāng)代的奢侈品還是古玩——明人常用“舊物”來形容古玩,如“商周舊物”“兩代舊物”。
“奇物”既能用于形容院體風(fēng)格的畫作,也能指風(fēng)格清雅的玉器和銀器。“韻物”則指比例恰當(dāng)合宜,格調(diào)優(yōu)雅之物。
清 饕餮紋銀花觚
而說到“長物”一詞,它本出自《世說新語》的一個典故,本指“多余之物”。
但文震亨編撰《長物志》,以“長物”為書名,討論的反而是當(dāng)時晚明士紳階層的“必需之物”,看似有一重反諷的意味。
與“物”相比,“器”字的含義則比較確定,引申的意味也無如許尊崇,它常與其他字組詞,構(gòu)成“工具”“器具”的意思,進而構(gòu)成“文房器具”之類的詞組。
清 英石山子擺件
在《長物志·器具》一卷中,文震亨討論了晚明文人各種精致的享樂之物,如鐘鼎、香爐、刀劍,以及筆筒、墨、印章等,其中既有古今之物,也包含具有持久功能的物質(zhì)產(chǎn)品,如書畫筆墨等文玩小件,以及其他通過展示來標(biāo)榜文化身份的物品。
/ 佳 與 精 /
事實上,在討論物品的時候,文震亨最常用來表示贊賞的字是“佳”,每當(dāng)用到這個字,所討論之物的品貌就凸顯出來了。
這個字似乎獨立存在,并不與其他單字組詞,但它涵蓋的范圍很大,并不局限于視覺方面。
清 沉香仙人乘槎擺件
“精”的特質(zhì)則較復(fù)雜,很難用英文表達,其核心含義類似于“精華”“精神”“最好的部分”等,它是與“粗”相對的。它的用法也很廣泛。
與“佳”不同,“精”很少單獨使用,通常需要組詞使用,如“精雅”或“精古”。
清 黃楊嵌紅木三彎腿方形花幾
由“精”組成的詞還主要用以形容的技術(shù)層面,而非審美層面,如“精巧”和“精工”。
/ 雅 與 俗 /
“古/今”是一組關(guān)鍵的對立標(biāo)準(zhǔn),與之平行的“雅/俗”,可能更為重要。
清 黃花梨鏡架
“雅”字主要在社會領(lǐng)域使用,可用來形容個人的舉止,而非視覺領(lǐng)域——它很少拿來形容一幅畫的外觀,但仔細分析《長物志》中的“器具”一卷后發(fā)現(xiàn)。
“雅”字是文震亨第二個他最喜歡用來表達嘉許的詞(包括“古雅”“靜雅”“清雅”這樣的詞組),而以其反義詞“不雅”“非為雅物”為表示不喜某物的較為尋常的方式。
清 紫檀插屏
之所以作這樣的區(qū)分,主要是社會的標(biāo)準(zhǔn)尺度在起作用,因為某物是否為“雅物”,不僅在于它的材料、構(gòu)造和裝飾的形制,還在于其功能,即如何以及在何種情境中使用它。
/ 用 和 完 /
“用”和“玩”在《長物志》中也是一對重要的反義詞,這在“器具”一卷中尤為突出。
怡韻壺
“可用”成了文震亨表達肯定的最常用的詞匯之一,而其反義詞“不可用”出現(xiàn)的頻率甚至更高,在此,當(dāng)然存在道德尺度,立足于最為古老的諸如有關(guān)奢侈、輕浮與簡樸、誠實的經(jīng)典討論。
有幾次,書中某些種類的工藝品,特別是古董,被形容為“便入玩器,不可日用”。
然而,“玩”字并沒有貶義,而是明代士紳珍視的價值。
漢云壺
柿圓壺
懂得如何自娛和取悅同儕是成為一名士紳的要務(wù),并且相應(yīng)的,這個詞還以一種自謙的方式使用,以此與相對不那么被看重的技藝或職業(yè)的價值保持距離。
海南黃花梨竹影掇只壺
“聊以自娛”是書畫題跋中常見的套話,用以表明一種故意為之的即興。
更為尋常的則如“古玩”“時玩”“寶玩”等詞,他們在《長物志》中,常被拿來代指各種享樂之物。
/ 奇 和 巧 /
無論是在材料和技藝方面,“奇”都有“神奇”或“奇特”之意,但文震亨常用它來形容新奇之物,比如元代的布燈,由日本輸入的折扇和高麗紙。此外更以“奇珍”和“奇巧”等詞組為常見。
清 黃楊松樹仙人臂擱
“巧”的含義關(guān)聯(lián)的是操作技巧,如諺語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”,或婦女的“乞巧”儀式,它所彰顯的是女性和工匠的價值。
但在整個文人精英階層那里,“巧”被認(rèn)為不該給與過分重視,技藝精湛,令人稱奇,可能被斥之為“奇技淫巧”。
清 黃楊透雕松竹梅根形擺件
清 竹雕人物筆筒
它還逐漸演變成一整套常常具有擬聲意味的詞,最初用于形容玉飾的叮當(dāng)聲,后又用來形容“復(fù)雜精細”和“精致”,以“琳瑯”和“玲瓏”最有代表性。
清 碧玉香筒一對
與此相關(guān)的另一個概念為“鬼工”,用來形容技藝之精湛非人力所及。“詭異”則是又一個用來形容那些迷人的,但最終在美感上毫無價值的稀有之物的詞語。
“工”本身,或是諸如“精工”的詞組,是常見的價值評判標(biāo)準(zhǔn),但這并不一定被認(rèn)為是可取的,如文震亨在評價一種周身連蓋滾螭的白玉印池時就說:“雖工致絕倫,然不入品。”
清 景泰藍嵌碧玉人物山水插屏
/ 長物風(fēng)流 /
人能活數(shù)十年,而物卻能承載人的精神千年長存。
當(dāng)你如此用心的欣賞這個世界時,世界便和你有關(guān)了。此刻,人已不再是世間之主宰,物也不必依價值高下而擇取,天地有情,皆足可觀。
清 黃楊獅子滾繡球擺件
精于審美之人,往往有獨立的人格,他能看輕一般人所看重的,也能看重一般人所看輕的。
在看輕一件事物時,他知道擺脫;在看重一件事物時,他也知道執(zhí)著。一件古物放在眼前,有的人看重的是經(jīng)濟價值,其缺乏獨立審美的思辨,故無法擺脫對材質(zhì)、名款等世俗標(biāo)準(zhǔn)的盲從。
黃花梨瑞獸擺件
而真正的藝術(shù)欣賞者,則對此輕而視之,他們會以審美的眼光執(zhí)著推敲,找到這件古物在藝術(shù)長河中的位置。
于是,他們也在這混沌世界里,找到了自己的位置。
清 竹雕人物故事香筒
尋一件舊物,得一件珍玩,任世相縱橫,自己內(nèi)心都能獨守一份平靜與喜悅,這份情愫能通融古今、感天動地。
清 黃花梨嵌綠端石插屏
也許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”并不是最高的境界,感性的生命體驗才是人之為人的獨特價值。
清 竹簧福壽紋如意
清 黃花梨花卉紋鏡臺
以上是研習(xí)君為大家解析的第五個專場,也是本次秋拍的最后一個專場:
長物風(fēng)流/文房清玩甄選專場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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專場遴選各類文房擺件、文人清玩、竹木牙角雕件以及紫砂壺近120件(套),琳瑯滿目。
身外余物,無關(guān)生存實用,這正是藝術(shù)的本質(zhì)之一。
生活審美化、審美生活化即是浮華與頹敗裂隙中開出的花朵,幾千年的文化不止體現(xiàn)在生活日用中,更體現(xiàn)在我們的趣味與心靈上。
文房雅玩為安身立命的根本,文房斯文為不喪之精靈,長物風(fēng)流,邀您共賞!
- END -
注:文中圖片皆為本場拍品
本文參見【英】柯律治著、陳恒譯《長物:早期現(xiàn)代中國的物質(zhì)文化與社會狀況》(生活·讀書·新知三聯(lián)書店2015年5月版,文字略有編改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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